我已经忘了,这是他第几次这样问我了。
他站起身,想牵我的手,被我躲开,他也不恼怒,反倒笑得温柔,语重心长道:「你看看咱们这个家,走到如今不容易。当初我父亲骤然离世,淮儿还小,那些小人那般为难我,我也都挺了过来。现在儿子有了出息,我也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跟,日子好起来,你到底在闹什么?」
孩子出息,他官至太傅,受人敬仰尊重。
可是……
「那我呢?我得到了什么?」
他一愣,眉宇间困惑更甚:「你,整个陆家都是你的,你还要什么?」
「除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,还有什么是我的?」
我指了指他桌案后的那个盒子:「百年之后,你要和姐姐合葬,墓址选的也是姐姐喜欢的,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想过我吗?」
他怔住一瞬,随即笑起来:「原来是为了这个?」
陆庭松自以为找到了症结所在,脸上的阴霾之气一扫而空,开怀笑道:「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闹成这样?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。」
他并非怪我,语气中倒是带着些宠溺。
「这好办,到时我们三人合葬不就行了?」他摇摇头,「这下不生气了吧?」
在看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模样后,我彻底没有了争辩的力气。
为什么我与他,与陆映淮讲起这件事,总像是隔着一层纸?
「蓁蓁,你是最贤惠的,别把这个优点也弄没了。」他严肃起来,「你这些年一直规矩,偶尔闹一次我可以由着你,但是别太过,到时候害人害己。」
我抬头,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:「你不愿和离也不愿休妻,到底是为什么?怕被人诟病,还是怕我离开后这个家维持不了原状,会让你们父子多出许多烦恼?」
他久久不回答,「情谊」二字,他无法昧着良心说出来。
「我们做了二十年的夫妻,我对你对陆家仁至义尽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就请大人看在这二十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上,休了我吧!」
陆庭松突然沉下脸,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,碎片迸溅在我的脚边。
我才看清,那是他与姐姐定情的玉。
「穆仪蓁,这些时日我已经给足了你脸面,你不要得寸进尺。」
我亦冷着脸,寸步不让。
陆庭松气急,指着我,原地转了几圈,快步走到案几前:「好好好,你要休书是吧?我成全你。」
他提着笔,浓稠的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名贵的生宣上,晕开,梅花似的。
文采出众的陆大人也无从下笔。
我十岁起,便被穆夫人带在身边教养,姐姐可以偶尔任性,兄长可以忤逆顶嘴,我确实分毫不敢出错的。
到了陆家,我更是没有一日敢松懈。
总有人在我的耳边说,我是庶女,又是填房,需要比任何人都勤谨,比任何人都贤惠,比任何人都谨慎。
陆庭松找不出我的错处来,谁也找不出。
最后,他只在七出之罪上写:「无子。」